羊毛衫产业：一个“王国”的没落

　　沉重的阴影，在郑民的眉头总挥不开。在惨淡经营、苦苦地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这么多年后，他总意识到：离开这一天不会太远了。在和朋友、同行喝茶聚会时，郑民的话题总是离不开羊毛衫。曾经辉煌的光芒现在消失了，他为之奋斗了十七八年的产业，已是昨日黄花。

　　郑民甚至悲观地提起一个他以前不敢想，也不敢说的事实：随着桐乡市濮院羊毛衫产业的雄起，台州羊毛衫产业的衰弱，直至消亡，是迟早的事。他们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挽救这个衰落的产业。

　　占据了台州羊毛衫产量1/3的黄岩新前街道，目前还有220家左右的羊毛衫生产企业，今年90%以上企业亏损的事实，更印证了郑民的话。

　　让在羊毛衣行业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郑民讲述这个产业衰退的故事，是具权威性的，但无疑也是残酷的。在这个曾制造出“友发”等著名品牌的“羊毛衫王国”，我们剖析这个产业发展、衰退的深层原因，给正在成长中的台州块状经济带来冷静的反思。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随着发展机遇的失去，台州的羊毛衫产业沦为了濮院的加工基地。当濮院这个小镇成为世界最大的羊毛衫集散中心时，台州的羊毛衫加工企业还是保持着原先作坊式的生产方式。每年从濮院羊毛衫市场流向全国各地的毛衫服装达到5亿件，其产销量已经占了全国总量的40%以上。这意味着，平均2-3个中国人就有一件濮院羊毛衫。在这种状况下，台州的羊毛衫产业只得依托濮院的市场苟延喘气。

　　裹着小脚，总也迈不开步的产业

　　新前街道的新南路和新中路，是羊毛衫作坊集中的两条街，当地人称为“羊毛衫街”。

　　令人惊讶的是，从1985年开始发展的羊毛衫产业，如今还是以这种家庭式作坊加工为主，二十多年的小打小闹，除了几家大企业几起几落，搬迁到外地，新前的羊毛衫产业一直在家庭作坊的加工点里彷徨。

　　回忆起二十多年前羊毛衫的红火，郑民至今仍历历在目。“由于羊毛衫制作工艺简单，技术含量低，生产起来十分方便，刚起步那会儿，5万元的单子就算是大单了。”在上世纪90年代初，黄岩的羊毛衫产业进入了飞速发展时期。上半年两万元的投资，到下半年就可以全部收回成本。高利润，刺激了家家户户办起了家庭式作坊。

　　小商品相对匮乏的90年代，羊毛衫成了抢手货。每天晚上，在黄岩都有温州来的货车在等货。为了能拿到货，温州人往往是先付钱，再提货。行业的红火带动了当地更多的闲置劳动力进入这个产业，黄岩被称为“羊毛衫王国”，在华东地区小有名气。应该说，发展壮大黄岩的羊毛衫产业是水到渠成的事。

　　然而，小农经济意识却束缚了整个产业的发展。发展良机，一次次失去。

　　大多数的羊毛衫作坊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他们来说，办一个企业，需要租地，单位成本核算将大大上升，单位利润会更薄，而且还要冒市场风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很少有人去干。郑民列举了这么一个事实：在黄岩羊毛衫刚开始生产的时候，采用的是手动横机方式。经过20多年的发展，大多数黄岩羊毛衫生产企业依然采用这种方式，“大多数企业在上世纪90年代初成立，一直到现在，设备都没有什么变化，而人家早就使用电脑完成，都是从德国进口的自动化设备。”在黄岩，很少有企业使用电脑横机，像一些企业，虽然也有电脑横机，但不仅数量少，在质量上也无法与濮院的企业相比。

　　行业规模小，导致了政策支持力度偏小。整个新前只有两家年产值达500万以上的上规模羊毛衫企业。由于看不到产业发展的前景，政府对羊毛衫企业的支持力度不如其他行业，这种恶性循环导致了羊毛衫产业热度的消退。

　　到1993年，桐乡市濮院羊毛衫产业开始后来居上，大部分的市场已被他们占领，濮院逐步取代了黄岩羊毛衫的“老大”地位。曾经风光无限的黄岩羊毛衫产业被边缘化，“羊毛衫王国”风光不再。

　　少了市场龙头的带动，羊毛衫王国痛失先手

　　桐乡濮院又为何能后来居上，成为全国最大的羊毛衫集散中心？

　　“其实，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黄岩的羊毛衫产业曾有过一次千载难逢的发展良机。办了十几年羊毛衫厂的王宁告诉记者，在上世纪90年代初，黄岩羊毛衫风光无限的时候，紧邻着的路桥就存在一个羊毛衫交易市场，生意非常红火，“如果当时办一个全国性的羊毛衫市场，带动产业的升级，是很好的一个机会。”

　　然而稍一迟疑，又失去一个发展良机。而后起之秀濮院则集聚民资，加上桐乡市工商局拨款的50万元，在小镇南侧建造了一个羊毛衫市场。依托市场，完成产业升级，同时建立羊毛衫工业园区，市场与产业并头齐进，成为一个集羊毛衫生产、销售、研发为一体的综合型大型市场，每年吸引了成千上万来自国内外的商家。

　　“如果当时办起了市场，凭借黄岩羊毛衫在华东地区的知名度，还可以与濮院抗衡，但还未起步就痛失先手。这一步，使濮院与黄岩的差距大幅度地拉开了。”

　　先天不足，加速产业的衰败

　　没有好好地把握住优势，加之后天“营养”条件跟不上，羊毛衫产业的衰败在所难免。

　　王宁表示，偏僻的地理位置是造成羊毛衫产业衰落的重要原因。黄岩位于台州市西部，交通不便利，运输、信息都受到了制约。而位于杭州与上海之间的桐乡市濮院交通非常便利，公路、铁路、航空齐备。更重要的是，由于靠近大城市，濮院的信息灵通，市场上什么受欢迎，什么畅销，什么滞销都可以快速获得。在濮院，上午10点钟才出的样品，下午就可以在北京羊毛衫市场看见了。“说实话，没有地理优势，很难与濮院竞争。”

　　不便利的交通，同时还带来人才难以引进的问题。上海是羊毛衫生产的老基地，人才济济，黄岩的羊毛衫企业也尝试过去引进人才，但是由于交通不便利，来回需大量的时间，大多数人都不愿来黄岩而愿意去濮院。“就算我们给引进的技术人员每年更丰厚的待遇，他们也宁愿选择濮院。”王宁谈到这个问题时一脸的无奈。人才难以引进，技术无法提高，档次无法提升，面对竞争只能处于弱势。

　　随之带来的就是品牌瓶颈。黄岩生产的羊毛衫属于中低档产品，占全国中低档羊毛衫百分之七八十。在黄岩280余家企业里，只有“友发”、“浣纱女”等两家企业具有浙江省的著名商标。而在桐乡市濮院，“皮尔卡丹”、“华伦天奴”、“鳄鱼”、“珍贝”、“春竹”等知名品牌纷纷进驻，“恒源祥”、“鄂尔多斯”、“鹿王”等企业也分别在桐乡市濮院建立生产基地。

　　绝望中的挣扎

　　带动无数人致富的羊毛衫产业成了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

　　面对黄岩羊毛衫生存困难，利益颇薄的局面，很多羊毛衫生产行业的企业不是被迫改行，就是进行搬迁。有的企业看到濮院的发展前景较好，“举家外迁”，把企业搬到了濮院。

　　现在的新前羊毛衫产业，完全是靠天吃饭。郑民告诉记者，一批货生产出来，拿到市场代销后，就完全是靠运气了，如果遇上“年成”好，则可以赚点微薄的利润；如果滞销，产品就积压了。由于销路受市场控制，风险比较大。而濮院的羊毛衫生产接受客户的定单后，预收定金再进行生产，并有自己的交易平台。这样，不仅销路有保证，对流行也能作出迅速反映，市场风险小。

　　在我市，目前还有三个羊毛衫生产基地——黄岩新前、椒江洪家、温岭长屿。据统计，黄岩区有280多家羊毛衫生产企业，其中220多家企业就在新前，就业人数达到几万人。这几万人靠苦苦支撑的羊毛衫产业吃饭，郑民不愿意看到自己最不愿看到的局面出现，但败势已明，他也感觉回天乏术。“温岭长屿是比较早开始开办羊毛衫厂的，也是台州第一个开始走下坡的，目前已经衰落。新前羊毛衫会不会步长屿羊毛衫的后尘？……”他的脸上，写满了迷惘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