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派购改革:绍兴农民的第二次“松绑”
1985年1月26日,绍兴取消粮食统购,改为合同订购。长达31年的统购统销时期的结束,被称为是农民继“分田单干”后的第二次“松绑”,它使农民从国家指令性生产计划中解放出来,成为市场主体,为农业产业化和乡村工业化积蓄了力量。
1985年1月,37岁的倪长兴承包了生产队的188亩水田,这位绍兴县富盛镇倪家溇村第七生产队的队长,开始了他延续至今的“种粮大户”历史。生产队的其他田,被按人均4分“口粮田”的标准分给100多户队员。在这之前几个月,倪家溇村办了个平绒厂,全村1200多人,从10多岁到60多岁,大多数进了这个厂。
几乎就在同时,近100公里外的新昌,在新昌大桥下一片6000平方米的荒滩上用毛竹和油毛毡建起了兔毛、长毛兔交易市场,1月10日开业当天,城关镇土谷庙大队的王永生拎着兔毛跟来自省内外的2000多人一起走进市场,以讨价还价的形式出售兔毛。
这年秋天,因为产量不高,倪长兴以亏损收场。王永生,则受益于兔毛价格从每公斤40元的国家收购价涨到了210元的市场价,一下成为“万元户”中的佼佼者。
一切源于这一年元旦中央一号文件《关于进一步活跃农村经济的十项政策》的发布:“从今年起,除个别品种外,国家不再向农民下达农产品统购统派任务。”农民从“国家任务”中解放出来,面向市场需求生产,或者离开农业。
产品商品化
农村实行承包责任制后,尽管仍有农业税和国家订购任务,但农民已经有了自主经营权,调整自己“一亩三分地”的种养结构。
调整种养结构的激流在1985年前的绍兴四处涌动。1979年底,新昌县已有49,655户农户养殖长毛兔,年终存栏量达37.2万只,县供销社收购兔毛5.9万公斤,全年养兔收入达251.56万元。
1984年,诸暨涌现出大批养猪、养鸡、养鸭、养鱼、养蜂重点户和专业户。当年下半年,该市农户自发挖田围塘养鱼、养蚌的面积达4866亩。而当时的嵊县长乐区,农业结构调整向着“一村创一品,一村专一品,村村出商品”的方向行进,涌现出40个专业村、4837户专业户,占农户总数的23%。全区初步形成了茶叶、蚕桑等4个拳头产品和花木、大青梅等8大商品基地。当时,该区仅有71户人家的孔村,有60户农户种植药材,全年药材收入14.5万元。
真正让农产品实现从产品到商品转变的,是1985年1月1日中央一号文件《关于进一步活跃农村经济的十项政策》的颁布。第一项政策是“改革农产品统派购制度”,国家不再向农民下达农产品统购统派任务,实行合同订购和市场收购,任何单位不得再向农民下达指令性生产计划。其中,粮食、棉花改为合同订购,由商业部门在播种季节前与农民协商,签订订购合同;其他农产品逐步取消派购,自由上市交易,价格随行就市。
这意味着,农民从过去主要按照国家计划生产转变到面向市场需求生产,承包责任制的“责任”被彻底淡化;意味着,商品价值规律的回归。两者的结合空前激发了商品生产的热情。
1985年3月21日,绍兴有两个人异常兴奋。新昌县老领导吕槐林拿到结构调整的一份材料,感到非常可喜,在日记中记下了三个数字:今年到3月15日,新昌种下了5258亩水果,占累计总量的40%,种下了5634亩花木;诸暨农业局叶启琳撰写的《在调整结构中不能放松粮食生产》在当天的《人民日报》头版刊登,并配发“编者按”。这年,在改善“粮经比例”的产业结构调整思路下,全市粮食播种面积调减28.9万亩、棉花调减2.09万亩,经济作物调增27.76万亩。
绍兴在商品化的平台建设中走在了全国前列。这年1月10日,新昌兔毛、长毛兔交易市场开业,兔毛价格在讨价还价声中逐日上涨,最高价格达到一公斤210元,而统派购制度下,落实到供销社的国家收购牌价是每公斤40元。全年,20多个省市的客户在市场内采购兔毛、种兔,最多一天达1万多人,最高日成交额达25万元。
然而,并非所有农民调整结构的激情都转化为利润。1985年,诸暨市引种杭白菊5587亩,茉莉花3200亩,因为没有销路而大量毁弃。
农民被推到了商品化、市场化浪潮的最前沿,成为市场的主体,形成了后来被总结为“千家万户小生产与千变万化大市场”之间的矛盾。如何以新的形式将农民组织起来,在率先走上商品化、市场化道路的绍兴,成为新的重大课题。
农民组织化
事实上,这个课题,在1983年前后的绍兴就开始突破。
1982年,绍兴县大和乡白洋村在养鸭专业户沈宝昌的带动下,组成养鸭联合体,开办“绍兴县宝昌禽蛋联合制品厂”加工皮蛋,并开设门市部,实行产、供、销一体化,年饲养达3万多羽,之后逐渐发展到10万羽以上,提供鲜蛋600吨,占绍兴城区年蛋销量的40%。1983年,诸暨五洩区成立联营食品开发公司,从9户养鸭专业户联营,逐渐发展到156户专业户联营,形成生产、加工、销售一条龙。
以加工企业建设解决农户产品出路的实践也在各地迅速开始。1984年,茶叶实行多渠道经营,绍兴各地根据国内外市场变化,调整茶类结构,陆续兴办乡镇精制茶厂90余家。嵊县、新昌、上虞建立2万吨珠茶生产基地,绍兴县建立5000吨红茶生产基地,诸暨建立2000吨花茶生产基地,各县建立20多个名茶生产基地。1985年,蚕桑产销体制改革探索在各地展开,诸暨赵家镇实施种桑、养蚕、缫丝一条龙服务,永宁乡建立蚕业服务公司实行产前、产中、产后全程服务;新昌澄潭乡办蚕丝联合企业,返利给蚕农。
从事同一产业的农民开始组织起来。1985年,绍兴县成立茶农协会,为茶农开展生产技术服务和流通服务,做法在全国茶叶服务体系会议上介绍推广。随后,嵊县一些产茶区和诸暨县相继成立茶农协会,开展生产流通服务。在新昌,1985年5月13日,新民乡成立长毛兔科技协会,十多位兔农成为协会正副理事长、理事。
这些实践,后来被总结为“农业龙头企业+基地+农户”、“农业龙头企业+合作社+农户”、“合作社+农户”等模式,作为农民组织化、农业产业化的绍兴经验。
25年后的今天,沈宝昌组成的养鸭联合体,已经成为绍兴最具规模的鸭蛋生产企业,今年前十月的销售额达到4000万元,“宝昌咸蛋”已经替代高邮成为上海市主流产品。“明年,我们争取把宝昌咸鸭蛋销售额做到1亿元以上,让上海平均每人吃到一个沈宝昌咸鸭蛋!”日前,子承父业的绍兴县宝昌鸭场蛋厂总经理沈根生胸有成竹地告诉记者。
乡村工业化
由于宏观政策环境的宽松,后来被统一更名为乡镇企业的“社队企业”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绍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而从国家指令性计划中解放出来,大量农民开始寻求稻田外的“生活”,又为“社队企业”提供了劳动力支撑。
“当初实在不太有人愿意种田了,我也想进厂。”倪长兴这样回忆当初的情景。1984年,村里办起平绒厂,需要1000多名职工,进厂的年收入可达到1000元左右。没人种田怎么办?毕竟农业税和订购的粮食任务还是要完成的。当时,权宜再三,村里出了这样的政策:普通农户只种每人4分口粮田,其余粮田由大户免费承包,全村的农业税和粮食订购任务由大户完成,村平绒厂每年补贴给大户每亩80元。就这样,生产队长倪长兴承包了队里188亩粮田,代生产队其他农户完成每年12.5万公斤的农业税和订购任务。1985年初,有着7个生产队、1200多人口、2500多亩水田的倪家溇村,就这样通过土地的流转集中,把全村大多数劳动力送进了工厂,开始了村庄工业化的道路。
与此同时,嵊县甘霖镇甘一村党支部书记张德益则忙着跟《浙江日报》等媒体的记者介绍他们村办工业的经验。甘一村人均只有4分田,过去全村劳动力种粮食,每年还要吃国家2万多公斤返销粮。1984年前后,这个村办起了胶丸厂、丝织厂、皮鞋厂和玻璃纤维厂,安排了村里436个劳动力。1985年,该村农业总产值的比重仅为4%、工业总产值的比重则为92%。全村的土地,基本上集中到四分之一左右的农户,村里对他们进行补贴,1985年补贴12万元。
这种农村劳动力的分流,在诸暨更为明显。1985年,诸暨农村外出劳动力达4.34万名,比1984年增长67.7%。
在绍兴县,通过推广华舍镇、双梅乡大办纺织企业的经验,大力发展轻纺工业,1986年,全县有村以上工业企业3144家,工业产值35.9亿元,其中纺织企业1162家。
1986年,全市有乡镇企业9312家,产值57.62亿元,比1978年增长20.7倍,占全市工业总产值的68.25%;职工71.3万人,占农村劳动力的34%,农民年人均纯收入的27.04%来自乡镇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