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福安纺织倒闭]一个盛极而衰工厂的最后背影

　　刚过8点，小饭堂的卷闸门一开，上千人疯狂地朝里涌。

　　3月3日上午，东莞市长安镇福安纺织印染有限公司厂区。这个夕日所有员工忙碌生产的场面变成了另外一幅图景。

　　在挤了半小时之后，张虎兴终于从领表处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裁员员工工资、补偿金结算单》等一系列公司裁员补偿相关材料。按照公司规定，他必须在3月6日前办理包括领取赔偿金在内的离职手续，并离厂。张虎兴只是公司一次性裁员约3300人计划中的一个。

　　2月29日，拥有福安公司51%股权的香港福田集团(420.HK)宣布，东莞福安纺织印染有限公司裁员，其生产线和订单将被转移到集团位于江苏盐城市等地区的新厂房。

　　这只是珠三角曾经疯狂增长的制造企业转型的缩影。搬迁，或者转型升级，在珠三角这个制造业疯狂发展的典型地区，企业迫切需要对此做出抉择。而环保、劳资等一系列旧账的清算，也让这些以疯狂速度成长企业轰然倒下。

　　裁员引发的劳资纠纷

　　3月1日早上，张虎兴正式接到被公司裁员的通知。据张虎兴介绍，因为有部分订单还在生产，公司原本应该是计划在大多数员工3月31日合同到期的时候宣布大裁员的消息。此后，公司被迫提前公布被裁员名单，目前员工总数4000～5000人的工厂一次性被裁员竟达到约3300人。

　　裁员消息公布后，福安纺织印染公司公布了一份裁员补偿标准的方案。但对这个补偿方案，劳资双方发生了分歧。

　　张虎兴在公司最初发放的《裁员员工工资、补偿金结算单》中发现，这个特别经济补偿就是裁员的补偿金。这引起工作满4年不到10年的员工的不满。这部分工人都认为要按照《劳动合同法》每工作一年补偿一个月的工资，拒绝与公司结束合同关系，并停工。

　　福田集团发的邮件里显示，这次受影响的员工约3300人，举例如工作满10年的员工，集团已承诺按中国劳动法对该批员工按年资比例发放经济补偿金，总额约为2220万港元。

　　按照刚刚开始执行的《劳动合同法》，珠三角企业搬迁、裁员都面临巨额的用工补偿费用，据称不少企业欠债关闭“跑掉了”。而签订新的劳动合同，珠三角制造业的用工成本可能要上涨20%～40%。一家玩具企业老总给记者算了一笔账，现在工厂除了给员工工资外，还要交养老保险、工伤保险、医疗保险等，平均每人每月200元左右，一年就2400元，一个上万人的工厂一年光这笔费用就要几千万元。在此之前，企业一般只给员工发工资，只有给少部分管理人员买保险。此外，近几年珠三角的最低工资每年都在往上调。

　　在张虎兴看来，福安公司也极力想甩掉老员工这个历史包袱。目前工厂员工的平均工龄比较高，在这个厂工作10年以上的老员工不少，5年以上的更是占了相当大部分，这增加了工厂的用工成本。虽然听说福安公司鼓励员工到江苏盐城新厂工作，但张虎兴和他的工友并不考虑过去。因为去新工厂签订合同时，工人的原有工龄将被取消，工人必须从零开始算工龄。

　　环保压力是主因

　　在《福安公司致员工的说明信》上，公司将裁员的原因归结到“国际经济形势的恶化、人民币持续升值、市场不景气、能源成本不断增加等多方面原因”导致的公司巨额亏损。

　　但是在张虎兴和工友们看来，公司裁员的最大因素是迫于环保压力，公司要往其他地区搬迁。

　　张虎兴还记得在公司最辉煌时期，工人人数接近1万人。而生产旺季时，有时公司一天就用车从劳工市场拉几车人到工厂，培训两天就开始上岗操作。

　　正当福安公司飞速发展时，遭遇环保压力。近年来，政府提出产业转型的思路，限制“两高一资”(高污染、高耗能、资源型)产业的发展，而福安公司正属于“高污染”企业。

　　2006年6月，福安公司偷排高浓度印染废水被国家环保总局查处。“我们都不知道公司在偷排废水。”张虎兴当时很吃惊，公司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公司一直在违规操作。当时福安公司日污水处理能力仅有2万吨，而其平均每天产生废水量至少4.7万吨。2006年7月，广东省环保局开出21.7万元罚单。此后，东莞市环保局也向福安公司追缴1150万元排污费。此后，环保部门对福安公司的监控更加严格。对福安公司的日常检测达到了每周好几次。

　　工厂排放量开始减少，在并没有增加污水处理能力的同时，生产规模也必然性的受到相应比列的限制。

　　2006年下半年污水处理事件过后，张虎兴和同事经历公司发展的低谷。张虎兴所在的纱厂一个部门，原来备料员最少要5到6个人，而到后来产能缩减到最多只需要2个工人的规模就够了。

　　福安还是没有进行大的环保改进，但张虎兴发现在政策层面，政府开始转型。去年，在地方电视台节目中，张虎兴看到一位长安镇政府领导称，福田公司要在2013年之前搬出长安镇。

　　搬迁遭遇前景之困

　　从福田集团2007年12月18日公布的年报中可以看到，福安公司的转移在2007年开始进行了。公告称，集团已于2007年财政年度期间确定了在江苏省盐城，计划发展其中国第四所布料厂房。盐城厂房占37万平方米，其部分生产线将从集团在广东省的生产设备转移过去。该公告没有公布集团转移广东哪一家公司的设备到江苏盐城。

　　正在“张虎兴们”观望集团下一步将转移哪家工厂生产线去盐城时。2月27日传来坏消息，福安公司3395名员工将面临被裁员。

　　2月29日，一场劳资对抗打断了福安公司准备3月加速公司转移的计划。张虎兴和3000名福安公司工人被裁掉，但公司仍然保留了少部分员工。“留下来的人是为了完成生产线转移。”一个被公司留下来的工友章炳认为，公司留他们是为了完成搬迁。而在大部门工友被裁掉的背景下继续留在工厂，章炳觉得有点冒险。

　　在阅读了集团新的劳动合同后，章炳更加担忧。福田集团给出的新劳动合同规定，集团有权力调动员工在全国工厂内的工作岗位。一旦集团派章炳去一家福安外的工厂，章炳就必须和新工厂签订劳动关系，而此前他在福安的工龄不被计算在新公司的工龄中。这让章炳感到不安。和大部门被工厂留下来的技术工一样，他也向公司提出将其列入裁员人员中。

　　3月5日，章炳接到公司“必须留在公司上班”的通知。而张虎兴则正在找下一个厂打工。集团江苏盐城工厂8月开工，老乡让他到那边上班，但张虎兴拒绝了。他担忧，几年后他将在苏北的土地上遭遇同样被公司裁员的命运。

　　“今年转移出长安，而明年将搬迁到哪。”准备离厂的张虎兴感叹，夜幕下他身后林立如迷宫的厂房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