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以宁：体制改革是结构调整的根本出路

经济增长

　　记者：感谢您接受《中国金融》杂志的采访。高速发展的中国经济举世瞩目，近几年每年都以超过10%的速度增长，在您看来，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原因是什么？

　　厉以宁：大致有四个原因。第一是投资的拉动。现在全国从满洲里到云南的西双版纳，到处都在建设，工厂、高速公路、铁路、机场和港口建设方兴未艾，投资的带动是促进当前经济增长的最重要因素。第二是消费的升级。当前的中国正处在居民消费多样化和不断升级的阶段，消费对经济的促进作用越来越重要。第三是我国正处在固定资产大规模更新阶段。很多机器设备是上个世纪90年代引进的，现在进入更新时期，要换新的设备，包括国外引进的设备和我们自己生产的设备。第四是民营经济已在国民经济中占到十分重要的地位。最新统计显示，非公经济加上外资企业的产值已占到GDP的65%以上，从业人员占84%多，进出口额超过73.5%，成为推动经济增长的强大引擎。

　　记者：现在国外有两种言论，一种说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维持不了多久，奥运会开完后就要走下坡路。第二种言论说中国经济增长的数据是夸大和掺了水分的，中国其实没那么多GDP。对此我们应该怎么看？

　　厉以宁：这两种观点都是不了解中国的实际情况所做出的分析。先说第一种观点。我们知道人类社会的经济发展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传统经济时代，或者叫工业化以前时代，这个阶段农业比重大，工业服务业比重小，因为农业不可能连续高速增长，带动不了社会高速发展，所以这个阶段经济不可能高速发展。转入第二个阶段是工业化前期，这时农业比重逐渐下降，工业比重迅速增加，工业只要有投资，产品有销路，就能保证连续高速增长，所以第二个阶段内经济是可以高速增长的。第二阶段中，服务业的比重较小。第三阶段是工业化后期。农业的比重继续下降，工业仍在增长，但在GDP中的比重保持稳定状态，服务业以更快的速度增长。服务业的更快增长和工业的继续增长，保证第三阶段仍能高速度增长。接着转到第四阶段，即后工业化时期。农业的比重很小，只占百分之几。工业的比重占第二位，大约占30%左右。服务业的比重最大，大约占到GDP的70%。这时，经济增长速度放慢了。今天，发达国家正处于这个阶段，它们的经济不可能高速增长。

　　中国现在正由第二阶段向第三阶段过渡，即处在工业化中期。第二阶段是工业化前期，第三阶段是工业化后期，中国处于两个阶段之间。工业要继续增长，农业比重继续下降，而服务业的比重以更快的速度增长。我国服务业产值现在还不到 GDP的40%，增长的潜力还很大。我们现在还处在工业化中期，远没有完成工业化过程，工业化完成的标志是先进的成套装备制造业的建立。我们离这个标志还有距离。比如说，现在企业要更换设备，引进设备，首先考虑的是到德国买、到法国买、到意大利买，还是到日本买，很少想到在天津买，上海买还是到沈阳买。可见，国内的成套装备制造业现在还不行。再举个例子，比如大型民航客机的制造。一台大型民航客机集中了现在所有的先进技术，包括材料、通讯、内部的装备、燃料。应该说，目前全世界只有两家有这个能力，一个是美国的波音，一个是欧洲的空客，我们还不行。我们正要建立自己的大型民航客机，准备用十年的时间。这就表明我们离工业化的完成还有距离，今后二三十年内我国经济维持高速增长是没有问题的。

　　再来看第二种说法。有些人认为中国经济增长是掺了水分的，夸大的，持有这种说法的人不了解中国经济。中国的GDP不是夸大的，而是缩小的，我们实际的GDP比现在公布的GDP要大。为什么，因为我们还没有按照国际惯例来统计GDP。不妨举些例子。第一，发达国家的家庭保姆的工资是计入GDP的。美国著名经济学家萨缪尔森说过这样一段话，当你和你家里保姆结婚以后，GDP将下降。因为你不用付工资给她了，GDP不就减少了吗？中国的GDP计算中，没有计入家庭保姆工资，两千万左右的家庭保姆的收入都没有计到GDP里。

　　还有，发达国家，凡是农民盖房子，都计入GDP。中国农村就不一样。农民自己建，亲戚朋友互助建，街坊邻居帮忙建，都不计入GDP。农村中的修路计入GDP吗？不计。农民自己把木头做成一条船，捞鱼去了，也不计入GDP。光农民建房，一年农村建了多少房，都不计入GDP，这跟国际上的统计方法是不一样的。

　　今后，中国的GDP中，随着统计工作的逐步改进，制度的逐步健全，统计结果越来越精确。就现在的情形而言，说中国的统计数据夸大和有水分显然是没有根据的。

　　记者：两会期间，不少代表委员谈到未来中国经济可能碰到的阻力，在您看来，阻力体现在哪些方面？

　　厉以宁：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也是当前要解决的关键问题。应当承认有三个障碍，或者说，有三个门槛必须跨过去。

　　第一，环境承受能力。经济增长总会有废水、废气、废渣，环境能承受得了吗，如果环境承受不了，经济持续增长就会遇到障碍。怎么办，防污染、治理环境。现在大家都认识清楚了，这次的会上不少代表委员也就此提出了很好的议案提案。科技要进一步发展，环保的监管要加强，各类企业以及全民都要有环保意识。

　　第二，资源供给。我们的资源能够供应得上吗？一是土地资源。中国的土地是有限的， 如果再乱占耕地，或者没有规划建筑，土地将越来越少。怎么办，所以国务院提出18亿亩耕地是一条红线，不能越过，要节约使用土地，禁止任何违法圈地占地。淡水也紧缺。说南方水多，北方水少，不对。问题还不仅仅在于水多水少，还在于全国的水脏了。滇池的水能喝吗？还有能源，石油资源是有限的，2007年石油进口近2亿吨，有人预测到2050年中国石油(15.86,-0.15,-0.94%,吧)进口依赖度将达到75%，所以一定要节能，要寻找、开发利用新的能源，包括风能、太阳能、潮汐能、地热能等。

　　第三，要自主创新。我们虽然现在出口这么多，但许多出口商品没有自己的知识产权，实际上在为外商加工，收些加工费。这个情况不能轻视，我们必须有自己的知识产权。我们不要做经济学界流行的那个笑话中老虎来了穿上鞋跑的人。在国际竞争中，大风大浪是难以避免的。你说我会躲，不管用。关键是要有过硬的本领。老虎不会爬树，你会爬树，就行了。如果你是武松，老虎来了，你把它打死了，那就更好了。对企业来说，过硬的本领就是掌握自主知识产权。自主知识产权是我们立于不败之地的关键。这样，经济的长期增长就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