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元素”:在时尚流转中重生
香港地区的手表收藏者Joel Chan承认,他的700多块中国老手表大多来自上海这家小店。1956年生产的“和平”和“东方红”原型表,都直接模仿瑞士手表而来,是如今市面上难得一见的藏品。上海手表厂1958年出产的A581型手表,是中国大规模手表生产的标志性产品,直到1967年停产,共生产数百万只,如今在上海的古董店里,100块钱一只。1963年开始生产的A623型,当时一般大众难得一见,只供军队和政府的高级官员使用。周总理一直佩戴的就是A623,那块手表如今收藏在中国革命博物馆。1964年中国原子弹试验成功,A623还曾发布一个特别纪念款。国产手表的投资价值并不很大,这些老手表的价格大多在1000到2000元之间,众多入门级的收藏者承认,收藏20世纪60年代的国产表,并不在炒作或投资,而是要把那段岁月铭记在心。一位收藏者这样说:“上海A581型手表在性能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是我国仿制瑞士的机芯几乎全盘照抄照搬加工出来的。这种仿制表面上看还没有自主设计能力,但是却是一个国家冶金、机械制造和精密加工技术水平的重要反映。手表虽小,却可由此对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略窥一斑。”
只有专业性的书籍中才会寥寥记上几笔,当年大光明钟厂的曲元德师傅,怎么设计了一架小铣床,并自制铣刀;中国钟厂的阮顺发师傅怎么完成主夹板的试制任务。在老金看来,甭管从哪儿来,这些旧设计打着中国的烙印,隐含着旧日时光,他也了解一些设计仿制自国外,但工艺已经与国外的水平相当。那时的工匠被埋没在集体创作和大生产中,缺乏商业推手,不搞时尚偶像这一套,也没有国民争相购买的喧嚣,反倒淡泊地施展绝技,即使最微小的部分也竭尽全力。与当今被那些经世致用的家伙主导的消费怪圈不同,他们饱含热爱地将活儿做到极致,产品仿佛被倾注了“人性的因素”。老金谈起在天桥偶遇的一位老师傅,原本在国营老收录机厂做工,退休后开个维修门店,手艺精湛又与时俱进,对各类iPod了然于胸。可他晚年仅有的财产就是那间破旧的小铺和一屋子收录机,那里的感觉,“像极了香奈儿的老手工作坊”。去年老金到巴黎参观的正是被香奈儿收购的Desrues纽扣坊,那里幽静而凌乱,周遭放着有年头的破旧柜子,一群家庭妇女模样的工匠坐在工作台旁,她们看上去跟时尚毫无关联,全心投入于手里的那颗珠子,仿佛一生唯一重要的事儿就是将它们打磨精美,“脸上专注的表情就跟天桥老师傅一模一样”。
豆瓣网的“经典国货”小组里则聚集着另外5000多名年轻人,他们收集且使用的物品名单非常长:梅花牌运动服,海鸥相机,乐凯胶卷,永久自行车,凤凰自行车,回力胶鞋,飞跃胶鞋,双星运动鞋,万紫千红润肤脂,郁美净,蜂花洗发精,健力宝,大白兔奶糖,小白兔儿童牙膏……它还能继续。组长贾维(豆豆维)去年建立了这个小组,人数一个月内超过1000人。贾维说这批人以“80后”为主,既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又全面接触外来文化,“心态非常健康”,在迷恋“经典国货”的初始大都受到本土摇滚歌手的影响,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新裤子”乐队。
只消看一眼,便难以忘怀那张《龙虎人丹》中的造型:“新裤子”乐队的两个主唱都穿得好似李小龙,站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街头,伴随一台老得不像样的录音机跳舞,与其说跳舞不如说是搞怪。彭磊内省而腼腆,庞宽则比较硬朗、锐气,他们的造型是皮夹克、破球鞋和瘦版牛仔裤,“我们不喜欢奢侈品,不喜欢跟风。我们的审美其实就一个字——‘紧’,判断衣服好坏唯一的标准就是紧,穿的时候穿不进去、特费劲,那就是好,就买”。唯一喜爱的品牌是Vivian Westwood,副牌SEX在上海开业后,很少买衣服的彭磊拿下一件“飞车篓”,等SEX经营不下去了准备关门,他发现“飞车篓”只卖出他那一件,其他码号正狂折甩卖。“新裤子”的造型可谓常年不变,却总被誉为圈内最“潮”。今年3月,两人买了两条梅花牌运动裤,不经意间使“梅花”成了乐队圈的新宠。“那时候设计很直接,传达的视觉感受很主观,能够吸引你,直接给你带来一个刺激,挺有标志性、挺有力量的东西,跟我们的音乐想表达的一样,一下把你带到那个年代。”
不仅是“民族情绪”
20世纪70年代,保罗·布卢姆伯格就曾经这样判断:“上流社会或中产阶级所设置的时尚标准,并不比那些失去地位的、反阶级的年轻人和反主流文化者设置得多。长头发,头饰圈,珠子项链,染色的衣服、背心,混杂的皮革制品和小山羊皮制品,精心制作的褪色的粗棉布工作服,以及其他反主流文化装束的随身用具,不但嘲弄了既有阶级的物质地位符号,而且成功散布到了敌对的阵营——在纽约第五大街和主要街道流行并被模仿。当蓝色的斜纹粗棉布工作衬衫正在纽约的百货公司销售之时,当摇滚明星米克·贾格尔当选为世界上穿着最考究的男人之时,认为时尚风格是在上层社会建立以后才逐渐向下散布的理论,显然出了毛病。”
“经典国货”小组首次聚会选在北京一家摇滚音乐酒吧,口号为“伪时尚和假高端充斥的年代,怎样才能多快好省地迅速蹿红?国货小伙和古着大妞们简洁朴素有灵魂,纯真可爱又犯二,是这个时代最好的代言人”。到场200多人,满眼最多的是回力鞋。贾维说,这些年轻人并没什么“民族情绪”,喜欢“经典国货”出于一种复杂的感情,混杂了怀旧、对经典设计恒久魅力的尊敬,以及对大众化时尚的厌倦。那感觉有点像这个年龄段的人听崔健,有回忆旧时光的成分,更多还是喜爱他的音乐,并赞赏他对抗平庸主流音乐的姿态。而大品牌集团的营销手段使人厌倦的同时,也提供了快捷有效的“方法论”,利用“经典国货”元素的独立设计师应运而生。
中国第一家以此为主题的实体店就开在上海的延安路上,临近一家幼儿园,鱼贯而出的小孩会被店门口的“葫芦娃”涂鸦吸引,却并不多停留,镶嵌在墙上的老电视机上方悬挂着店名:“能猫商店”。正对门的位置是一张玻璃柜台,存放着橡皮泥、铅笔盒、飞行棋等一干老玩具,两侧挂满仿梅花运动服、海魂衫、女排T恤、“恐龙特急克塞号”卡车司机网眼帽等。几个购物纸袋作为店铺陈列的一部分立在货品上方,正是牛皮纸档案袋改制而成。一身国货打扮、戴着“喜”字耳钉的店主喜喜从一只铁皮铅笔盒里掏出张名片:“我做的是一个概念体验店,并不是卖某种产品,更多是体验和回忆。进店的那一刻就能感受那些失去的东西,打一打老式采蘑菇红白游戏机,玩一玩‘不倒翁’和弹力球,再看到一只橡皮擦,便能想起上课时与同桌的追闹。”店面从去年底开起来,一部分老玩具来自喜喜几年来的淘货,他一指柜台里的旧文具:“前几年我在七浦路淘的,一家卖杂货的老铺子,柜台里黑黢黢地存了这些玩意儿,店主是位80多岁的老奶奶,从她的奶奶那辈就守着这家店。老文具还按旧时的价钱卖,1.5元,我全部拿下。”服装类产品则全部由喜喜自己设计生产,大都是在T恤或帽子上印花。为了推广能猫商店的产品,喜喜想拍一组服装大片,找了一个专业的女模特儿,又想干脆找一个非专业男模,搭在一起,视觉反差。他找到了石荣友师傅,是摄影公司做道具的木工,石师傅很乐意,喜喜让他更呈现本来的面貌,穿着黑浆的裤子,结果拍照那天,石师傅打扮得不一样,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就来了。喜喜开始调整模特儿的状态,他想表现那种俭朴谦逊中的满足和泰然处世的信心,表现那种与蝇营狗苟、患得患失针锋相对的态度。他相信,朴素的国货中蕴含着一种美学风范,经过重新设计,可以用来对抗太多太快的时尚。
但在“经典国货”小组中,始终悬挂着“致能猫商店的一封信”,大意是抱怨质次价高。喜喜说:“我的目标顾客并不是图便宜的爱国货青年,而是瞄准高端市场,外国游客或高级白领,我的创意、挑选的过程、带来的体验,都该获得尊重。”能猫商店未来规划设计限量版的皮质背包与球鞋,力求精美,价钱也不菲。贾维说,起因本是区区小事,只是希望借此提醒“不要太快速、太简单地消费‘经典国货’,它们之所以有恒久魅力,正因为是好东西,有高品质,取一时之巧只会伤害这番美好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