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风暴眼”中的世界工厂
在今年3-5月间,广东的政策导向都是转移,腾笼换鸟,而且还出台了双转移的正式文件,产业转移对东莞实是两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加工制造业之上,承载着一个庞大的食利社会,牵系着东莞百万农民的生计。农民的各类物业收入占到其总收入的70-80%以上,一旦快速转移,这些毫无现代营生能力的农民马上就处于无收入状态,农民和村组无法承受丧失租金收。经济搞不好,责任还可以推到美国佬身上,百万农民不和谐,这个责任谁又背得起?
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6月份以来,东莞在各类大会小会上一再重复“不是赶厂赶人”。明显的,政府更寄望的是在求稳的前提下,通过非激进的方式实现升级转型,这样可以减少经济和社会的震荡,避免激烈的矛盾出现,这是最现实的道路。所以东莞打出了一系列的牌——要产业升级转型嘛,先做试点看看,明年再看效果出招;创新升级的调门越来越高,产业转移的调门越来越低。一些新口号被发明了出来,从“腾笼换鸟”,变成了“扩笼壮鸟”,从“产业转移”进化为“就地升级、就近转移”。东莞人很务实,鸟都还没找到,不会就先腾笼,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东莞人不会干的。
如我所讲的,这轮企业倒闭并非政府主动洗牌、进行产业转移所导致的“推出”,主要还是一个国际国内各种因素带来的挤出,市场本身的力量使企业出现了洗牌局面。第一轮出局的,都是自身未能跟上形势变化的。还以合俊为例,其实奥运前就己传出要倒的风声,内部管理混乱,年营业额过亿的企业利润只有几百万,效率之低可见一斑。其股票在香港表现一直非常差,高层脱困心切,但偏偏在一个错误的时机,选了一个错误的矿业,干了一桩错误的投资。这种经营形势之下,不是抓紧内部管理,提高现金存量,反而盲目扩张转嫁危机,结果是死法悲壮,死相难看。
各类媒体报道当中,南都的报道我认为是最透彻的。它看到了个体在倒闭潮中的自身能动性问题,企业倒闭不能简单归罪于金融危机的大环境,更要看企业家自身和企业的经营策略。一家企业的倒闭关门,不能消极地将原因完全归咎于外部环境,而企业家自身的素质、创业精神、团队能力、经营策略这些积极的能动性因素,甚至更为重要。经济危机也并非经济灭绝,市场经济是达尔文主义生效的地方,经历过摔打并有很强免役力的企业,会存活下来,并成为下一轮复苏和扩张的先行者。所以,在经济危机局面出现时,企业本身的能力是可以缓解和改善外部的整体环境的。
可能有人认为,东莞外向型加工制造业,企业各项水平低下,根本无法自己发挥能动性,去抗御风险。错了!外向型加工制造业并不是一无是处,它也可以发挥自己的能动性,并非可以一击就倒的。我研究过裕元鞋厂,它长期为Nike、Adidas做代工,现在做成了上市企业,还是一个跨国企业。裕元从Nike或Adidas接单,已经不是按别人给的图纸依样画葫芦,发包方只给描述:我的鞋要传达什么的理念,适应什么文化,满足什么样的环保标准等等,其余从设计到加工,再到检测,到出厂,都是裕元代工厂自己完成。有经济学家讲得很对,关键问题往往并非处于产业链条的哪一个环节上,而要看是否霸占了这个环节,具有绝对的、优势的、垄断性地位,如果是绝对垄断者,一样很够强势,郭台铭就是这样代出来的台湾首富。
面对市场变化,反应最灵敏的,还是企业。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企业最先感知市场信息,并作出灵活反应。东莞很多代工企业都不是只是OEM,而是能做到ODM(设计加工),有的已开始OBM(品牌运营)。大朗一家毛织企业,我一个兄弟在帮他老板打理,很早之前就注册好了一家三资企业,一旦发生危机状态,就转产做内销,现在生存状态还不错,前一段在报纸上还被当“典型”介绍一番。
最近经朋友介绍,我去了几个企业看了看,发现企业现在积极自求,首先是要自我保存,有的开源节流,减少人员,有的加强管理,彻底改变生产经营策划,比如改变原先采用的计时方式,改为计件方式,增加产量,降低物耗,增加员工收入,并针对公司的订单结构,合并工厂,提升效率等等。
来自企业和民间的智慧很生猛,“抱团取暖”这个词频频被行业提起。读报纸时,我注意到一个叫肖功俊的印刷业老板,写了篇万言书,里面提到了三家联保,共同贷款,互助过冬,或者由政府提供款项给阿里巴巴,由阿里巴巴来从事中小企业融资业务。据说此人不太为官方所喜欢,本地媒体都没有报道,其中原因我还不清楚,但我认为此人深谙企业情况,这些意见提得很有水平。
有外人认为东莞企业主的素质低,企业水平差,此话有部分的真理,一些民营企业主的素质确实不好说,但相对来看,这句话并不客观。很多学者研究发现,相对于江浙一带政府的大包大揽,东莞的政府在市场上是有意“无为”的,政府对于经济活动的干预还比较少,这种“弱势政府”使东莞的市场化、国际化的程度更高,企业的自主行动能力和水平较高,有助于企业主的成长,尤其是在国际贸易领域浸淫很久的老板,水平还真不般。
还有一点要指出的是,可能由于东莞的外向型加工业太过典型,而一些新型的、有自主技术和特色的其他企业,反而变成了灯下黑,“非典型”了。其实东莞的一些创新型的中小企业,在当下虽然也遇到了一些困难,但并不是外界所想象的那么糟,甚至有的反而更好了。
前几天代表公司去开了个会,听何思模说自己的易事特公司,这家为神五生产电源的企业,今年的营业收入增长了80%。本地小青年李绪亮所搞的勤上光电,从最初的灯管灯包,发展到现在做led,做得相当不错,现在也成为了东莞的种子企业,准备培养上市。有次东莞一家外地银行的行长吃饭聊天,他说他们的银行正在积极给中小企业放贷,在清溪、常平都发现了一些不错的企业值得培养。认真到企业走一走,会发现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情况,还是比较明显的。
对于东莞这类有一定技术含量、有创新能力的种子企业,相对于加工贸易业的巨无霸来说,规模上还比较少,还未成为东莞产业的支柱。对这些企业来说,危机影响程度相对浅,只要解决融资信贷问题,反而有可能在这次危机中借势圈地,蓄势待发,因此,东莞应该特别注意保护这批种子企业,它们可能是市场达尔文主义下的最终胜出者。
每次危机中关于危机和机遇的关系,总是会被人提起。光说机遇不说危机,这是没有良心,空说机遇大于危机,这叫做乱打官腔,但危机之中蕴含机遇,这句话叫做实事求是。还是先前所说的,经济危机不是经济灭绝,总是有人胜出,有人落台,乱世出英雄。从这一点来看,这一次的经济危机,也不妨看成是来自外部的倒逼压力,逼迫产品升级,逼迫企业转型,逼迫东莞实现产业结构性的调整。
外部环境压不垮企业,企业只是从内部先垮掉的,所以抵御外部风险,企业的能动性一定要发挥出来,当下一定要以“活下来”为目标,缩短战线,压缩库存,降低风险。要动员一切可能的资源来为寒冬取暖,包括行业内的集体行动,以及动员政府给予最大支持——这个时候跟政府要价,可能是最容易的时候,政府这只手也是最强有力的帮助。
4、今明两年形势怎么看
美国的次贷危机,随着一批投行的破产与倒闭,风险己经得到了新一轮的释放,然而从整体上看,不确实性因素实在太多,信心还没有完全恢复。有很多证据表明,美国在购车、其他大宗消费物品上的次级贷款风险仍然未释放出来,对实体经济的影响,学界一致认为可能会进一步加深。
中国的金融开放度不够高,而对外贸易依存度大,次贷危机带给中国的影响主要是在实体经济,尤其是出口行业,这一点大家都有共识。今年年底至明年上半年,恐怕是东莞最难熬的一年。其一,美国是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一旦美国的消费受危机直接冲击,对于外贸订单会有较大影响,一些实力不够的企业可能会因为订单不足相继结业,不进入2009年的外贸市场;其二,年底是一个财务结算的高峰期,各类积欠债务将要完成偿付,很多企业可能会出现资金链条断裂的问题;其三,美国市场阴晴不定,政府救市效果不太明显,全球衰退己成定局,仅仅这一预期,就可能诱发企业的结业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