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植形式分析:棉花并不总是温暖的
用脚投票的棉农
也许,刘武义从来没有思考过,一朵天底下最柔软的棉花在今天这个全球化时代代表了什么。他也记不清楚从哪年开始,棉花的价格变得飘忽不定,似乎有种看不到的力量在左右着棉价,逐渐瓦解了他们对于棉花的信心和虔诚。他明显感觉到,这些年来种子、化肥和农药越来越贵,周围的人们越来越不愿意再侍弄这种世代养活他们的锦葵目木槿亚科灌木了,人们宁可出去打工或者改种大豆、玉米和瓜果蔬菜。
对刘武义植棉信心的彻底打击是在2008年。这一年,华尔街掀起全球金融危机,“蝴蝶的翅膀”也波及到了远在中国豫东的这个植棉大县。《农民日报》上的一篇文章写到:“2008年在棉花生产期间,由于农资价格的大幅上涨,植棉现金成本增加了12.4%。在棉花收购期间,受全球金融危机影响,棉纺织品及服装出口受阻,内销不畅,棉花消费疲软,棉价持续下跌,调查农户植棉现金收入下降30.5%。如果计入家庭用工成本,2008年农户每亩植棉收益为141元,比去年下降68.6%。据河南省棉区调查,2008年棉花生产仅化肥投入比2007年和2006年分别增长了69.9%和103.9%。同期子棉收购价格同比下降了17.6%和8.2%。由于年度内成本上涨,价格下跌,农户种植棉花严重亏损,棉花生产积极性受挫。”
由于农资价格上涨幅度更大,河南棉农遭遇的打击也最为惨重。“先是上半年种棉花的时候,种子、化肥、农药的总价格平均大涨了四成,等到下半年收棉花的时候,虽然当年产量还不错,但新棉上市不久,棉价就一路下滑,最低时一斤子棉只有2元钱。”刘武义说,“按这个价格,不但一年的劳动白费,算下来还赔钱。”
即使这么低的价格,往年活跃乡间地头的棉花贩子和棉花加工厂也不愿意问津。很长时间,成堆成堆的棉花就堆在院子里,棉农们都懒得看上一眼,有的棉农干脆就没有心思把棉花采摘下来,任其挂在枝条上风吹雨打。
到春节前,有些棉农还是不愿意赔本出售,但大部分棉农过年等着钱用,不得不忍痛处理了自己所有的希望。刘武义就属于后者。这一年的春节,棉花带给他们的是无尽的灰心。
棉农们开始选择用脚投票,和很多同样多年靠植棉为生的村民一样,刘武义决定来年不再种棉花。2009年,扶沟这个曾经的全国十大产棉县植棉面积严重下滑。“路边很少能看到大片的棉田了。”房卫平说。
记者2009年12月29日坐一辆快散架的金龙客车从省城郑州到扶沟,虽然已经过了收摘季节,但一路上几乎看不到堆在路边的棉秆。
曹里乡杜家村距离扶沟县城17公里,这个普通的豫东小村人口1309人,耕地2300亩,往年几乎全部种棉花,全村也是人人都会种棉花。
“2009年,全村棉花种植面积几乎为零。”从村支书位上退下来一年多的杜同喜告诉《商务周刊》,他家有10亩土地,2009年也没有种一亩棉花。同样的,他2010年依然不准备种棉花。
杜同喜担任杜家村党支部书记已经17年了,看起来微胖,有着一张古铜色脸庞,如今掌管着村里的一家“富强棉花加工厂”。
由于没有棉花可忙,2009年9月,杜家村很多村民都到新疆去采摘棉花了,这在往年是不可想象的。杜同喜回忆,以前县里组织村民到新疆劳务输出,杜家村需要出6名劳动力,他到各家做工作,答应给出路费,还给补贴,村里都没人愿意去。自己的棉花都忙不完,谁有心思跑到那么远的新疆去。
这种状况虽然与2008年的棉价暴跌有很大关系,但棉农们的信心丧失其实也是一个逐步的过程。杜同喜回忆,在1990年代,棉价一直比较稳定,棉农们考虑的只是收成问题。但大约从1998年棉花流通体制改革,尤其是2001年中国加入WTO之后,棉农们就感觉到棉价开始忽高忽低,浮动非常大,而且进口棉花压低了国内棉花的价格,棉农们心里越来越没底,谁也不知道明年会怎么样。
杜同喜还记得,入世后,中国就逐渐取消了棉花生产、经营领域的大部分补贴和支持政策,如今只剩下一个良种补贴,也是2007年才开始试点、2009年在全国覆盖的。而随着最近几年政府对小麦、玉米、大豆等粮食作物实施最低保护价、粮食直补以及农机具补贴等扶持政策,棉农们更不愿意种植完全市场放开的棉花这种经济作物。
“况且,种棉花需要投入更多的时间和成本。”杜同喜说,种子、化肥、地膜、农药、灌溉,每项成本都在上涨,而且,从打钵育苗到移栽、田间管理,再到最后采摘,几乎每天都需要用工,精心侍弄,不像玉米和小麦,播种后田间管理很简单,而且从播种到收割基本实现了机械化,农民们有更多时间出去打工。
棉农们悲观的情绪与2009年12月份国家棉花市场监测系统河南省办事处对河南省周口、南阳、驻马店等几大植棉区农民的植棉意向调查相吻合,调查显示,虽然2009年子棉价格上涨,但棉农们植棉积极性整体提升并不大。
“关键还是这些年棉价太不稳定,难以琢磨,今年涨了,谁都不知道明年会怎样。”杜同喜说。
在扶沟几个乡镇采访时,记者也见到,更多的麦田和蔬菜大棚正在挤占原来的棉田。一个曾经无比坚固的传统种植业正面临崩溃。
在杜同喜眼里,棉花并不仅仅是能让村民们维持生计的简简单单的一种作物,这个神奇的植物更是多少年来维系传统农村社区的一个纽带。村民们一年四季都在为棉花忙碌和操劳,因为有了忙碌,人们心里满足而踏实,邻里之间也因为有了棉花而经常会有协作和互助,即使在冬天,各家都还在为棉花而忙碌。
“在我的脑海里,那时候整个村子是和谐的。”杜同喜回忆起过去满脸兴奋,“但现在,没有棉花可种,心里感觉没了着落。很多青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没有出去打工的开始无事生非,喝酒、赌博、打架,张家长,李家短。即使还在耕作,由于小麦都是机械化种植和收获,人们之间传统的协作关系也几乎没有了,邻里关系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或许,杜同喜的观察有些夸张,但确实,一朵雪白的棉花正在改变着农村。
另一场僵持战
曹里棉花加工厂离曹里乡政府很近,这个加工厂是乡里最大的棉花加工企业,红火时每天能加工棉花上百吨。如今,加工厂大门已经挂上了“曹里洗浴中心”的招牌,偌大的厂区长满荒草,看起来已经停产多时。临街的办公楼卖给了私人,被改造成一家家的小超市、饭店和理发店。
杜同喜的富强棉花加工厂也已经停产了。往年的元旦前后是最忙碌的季节,工人要两班倒,一天可以加工皮棉14吨左右,库里堆满收购来的子棉,加工好的皮棉也在院子里堆成山。但今年,整个厂子只有一个看门老人和几条狗。
在加工车间,子棉清理机、轧花机、皮棉清理机和打包机停止了转动,满地的棉子无人清理。院子里堆着大约40多吨的棉包,另外一个库房里也放着40多吨皮棉——这是今年加工季该厂的全部产品。
“现在还不能出售,按照现在的价格,出售就会每吨损失200元。”杜同喜说,虽然这些皮棉卖不出去每天要损失不少银行利息,但总比亏损合算。
由于2009年植棉面积大幅度减少,棉花从采摘下来后就开始一路飙升。记者采访时,扶沟的子棉价格已经上涨到每斤3.7元,超出了棉花加工厂的心理底线。而且,即使这么高的价格,棉农们还是惜售。
杜同喜计算,加工厂所能承受的子棉最高价格是每斤3.6元,超过了加工厂就要亏损。前一段时间,为了保证开工,他收购了1万多斤子棉,收购价是3.7元,但收购后,他就后悔了,只能堆在库里,让工人们暂时放假。
2009年10月底,扶沟县棉花刚开秤上市时,子棉价格是每斤3.2元,但很快就每天涨出1毛钱。据说造成最初棉价上涨的主要原因是当地棉企抢购。往年,当地棉企习惯先去周边省份收购子棉,后期才开始收本地棉花,但今年周边省份子棉资源也明显减少,各家企业都竞相抬价在本地抢购。
但随着子棉收购价格急速攀升,棉农唯恐先卖棉会吃亏,惜售情绪增强,子棉购销陷入僵局。
采访中,杜同喜不断接到棉农电话,问是否收购子棉,杜同喜都一一回绝了,因为棉农们的要价很高,“有的要到了3.8元,按照这样的价格,加工好后的皮棉每吨要卖到15500元才保本,而目前皮棉每吨价格在14000—14500元之间。”杜同喜很无奈。
杜同喜还在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工。他对未来比较悲观,认为2010年棉价不会下跌,而很快进口棉的价格也会大幅度上涨,更多的加工企业会倒闭。
他说:“如果继续看不到希望,我也只能考虑转产了。”